(?—1237)宋宗室,居馀杭,字履常,号南塘。以荫补将仕郎。孝宗淳熙十一年进士。任江西安抚司干办等职。曾佐丞相赵汝愚拥立宁宗。历通判嘉兴府、知无为军,有循吏名。宁宗嘉定六年,金国内乱,献料敌、备边二策。理宗初,因疾去官,杜门著述。端平间,以礼部郎官召,复疏边事及楮法。累官至权刑部尚书。卒谥文恪,一作文懿。于经、子、《通鉴》、《杜诗》皆有注。有《介轩诗集》。
我本山海姿,躬耕嵩少阳。八岁学籀篆,十岁《急就章》。
孺小不知难,欲升钟索堂。波磔竟无成,临池心内伤。
十五慕神仙,翘首蓬壶乡。丹炉伏龙虎,金书授琳琅。
虚拟九转熟,白日云霄翔。异人不我遇,徒怀三花香。
十八学击剑,雄雌带风霜。芙蓉起并舞,云日无晶光。
世方泰阶平,屠龙谁荐扬。夜夜双紫气,空射斗牛旁。
二十为时文,读书梁王台。花迎书院发,河绕石梁回。
忆昔杜高李,曾此弄金罍。壁间旧题剥,千年我复来。
长歌海月落,摇笔秋云开。三冬碧岩宿,岑寂良可哀。
郡吏捧檄至,乡闱罗髦才。扬眉下台去,敝袍挟风雷。
滥冠群英选,北上黄金阶。春官扫南宫,侍臣下三台。
鸣钟放玉榜,曲江浪徘徊。自揣疏蹇甚,敢厕金闺游。
春风辞汉殿,虎竹分南州。南州古鱼复,水石清且幽。
苍山抱境转,碧水环城流。凫鸥狎几席,渔火明亭楼。
地偏罕逢迎,讼简多夷犹。昨构仕学轩,虚窗俯云洲。
前植两奇松,后栽几红榴。双鹤如我友,飞鸣意相求。
轩中列图史,芸架牙签稠。夕阳吏人散,窅然似林丘。
垂帘夜独寝,花气侵衾裯。惭无紫霞分,欣有白云讴。
济济沔诸生,时时到厅事。我非草玄翁,汝奚问奇字。
朱弦振《大雅》,绛帷演《易》义。绿鬟两蛮奴,焚香知客至。
禽鸟作喜声,主人有佳思。五月荷花舒,锦绮张南湖。
二三美寮友,邀我聊欢娱。双旌出郡府,五马嘶江郛。
行厨逐飞盖,翩翩登画舻。箫鼓放中流,风流倾上都。
攀花照绿水,恍在冰玉壶。酒酣挥彩毫,意气吞荆巫。
虽为风尘宰,颇类烟霞徒。百姓误怀惠,四郊贼盗无。
所嗟鸿水虐,田畴生鳖鱼。矫制屡发仓,蒙恩两蠲租。
呻吟变讴颂,尽道今有襦。化俗景文翁,卧阁怀汲公。
弦歌遍井巷,而回邹鲁风。三年郡秩满,比奏明光宫。
留滞感岁年,书考悲无功。朝发七泽南,暝过三澨东。
矶花炤玉辔,屿草留青骢。父老荷杖送,奔走村塾童。
挥手谢吾民,无劳远相从。顾我素餐者,何裨尔疲癃。
扬舲下汉水,遂与沔人别。荆门沾细雨,郢岸逢初雪。
鲛女近有无,茜蛛远明灭。夜宿芦花丛,霜月半轮缺。
征雁双双鸣,闻之五情热。眷念郡中友,高斋旅愁结。
东皋红梅枝,春来为谁折。伤离偶感旧,薄游计良拙。
孤怀夙自许,初志那堪说。我作五字谣,字字表情血。
去住各加餐,慎勿音尘绝。
予以罪废,无所归。扁舟吴中,始僦舍以处。时盛夏蒸燠,土居皆褊狭,不能出气,思得高爽虚辟之地,以舒所怀,不可得也。
一日过郡学,东顾草树郁然,崇阜广水,不类乎城中。并水得微径于杂花修竹之间。东趋数百步,有弃地,纵广合五六十寻,三向皆水也。杠之南,其地益阔,旁无民居,左右皆林木相亏蔽。访诸旧老,云钱氏有国,近戚孙承右之池馆也。坳隆胜势,遗意尚存。予爱而徘徊,遂以钱四万得之,构亭北碕,号‘沧浪’焉。前竹后水,水之阳又竹,无穷极。澄川翠干,光影会合于轩户之间,尤与风月为相宜。予时榜小舟,幅巾以往,至则洒然忘其归。觞而浩歌,踞而仰啸,野老不至,鱼鸟共乐。形骸既适则神不烦,观听无邪则道以明;返思向之汩汩荣辱之场,日与锱铢利害相磨戛,隔此真趣,不亦鄙哉!
噫!人固动物耳。情横于内而性伏,必外寓于物而后遣。寓久则溺,以为当然;非胜是而易之,则悲而不开。惟仕宦溺人为至深。古之才哲君子,有一失而至于死者多矣,是未知所以自胜之道。予既废而获斯境,安于冲旷,不与众驱,因之复能乎内外失得之原,沃然有得,笑闵万古。尚未能忘其所寓目,用是以为胜焉!
论者以窃符为信陵君之罪,余以为此未足以罪信陵也。夫强秦之暴亟矣,今悉兵以临赵,赵必亡。赵,魏之障也。赵亡,则魏且为之后。赵、魏,又楚、燕、齐诸国之障也,赵、魏亡,则楚、燕、齐诸国为之后。天下之势,未有岌岌于此者也。故救赵者,亦以救魏;救一国者,亦以救六国也。窃魏之符以纾魏之患,借一国之师以分六国之灾,夫奚不可者?
然则信陵果无罪乎?曰:又不然也。余所诛者,信陵君之心也。
信陵一公子耳,魏固有王也。赵不请救于王,而谆谆焉请救于信陵,是赵知有信陵,不知有王也。平原君以婚姻激信陵,而信陵亦自以婚姻之故,欲急救赵,是信陵知有婚姻,不知有王也。其窃符也,非为魏也,非为六国也,为赵焉耳。非为赵也,为一平原君耳。使祸不在赵,而在他国,则虽撤魏之障,撤六国之障,信陵亦必不救。使赵无平原,而平原亦非信陵之姻戚,虽赵亡,信陵亦必不救。则是赵王与社稷之轻重,不能当一平原公子,而魏之兵甲所恃以固其社稷者,只以供信陵君一姻戚之用。幸而战胜,可也,不幸战不胜,为虏于秦,是倾魏国数百年社稷以殉姻戚,吾不知信陵何以谢魏王也。
夫窃符之计,盖出于侯生,而如姬成之也。侯生教公子以窃符,如姬为公子窃符于王之卧内,是二人亦知有信陵,不知有王也。余以为信陵之自为计,曷若以唇齿之势激谏于王,不听,则以其欲死秦师者而死于魏王之前,王必悟矣。侯生为信陵计,曷若见魏王而说之救赵,不听,则以其欲死信陵君者而死于魏王之前,王亦必悟矣。如姬有意于报信陵,曷若乘王之隙而日夜劝之救,不听,则以其欲为公子死者而死于魏王之前,王亦必悟矣。如此,则信陵君不负魏,亦不负赵;二人不负王,亦不负信陵君。何为计不出此?信陵知有婚姻之赵,不知有王。内则幸姬,外则邻国,贱则夷门野人,又皆知有公子,不知有王。则是魏仅有一孤王耳。
呜呼!自世之衰,人皆习于背公死党之行而忘守节奉公之道,有重相而无威君,有私仇而无义愤,如秦人知有穰侯,不知有秦王,虞卿知有布衣之交,不知有赵王,盖君若赘旒久矣。由此言之,信陵之罪,固不专系乎符之窃不窃也。其为魏也,为六国也,纵窃符犹可。其为赵也,为一亲戚也,纵求符于王,而公然得之,亦罪也。
虽然,魏王亦不得无罪也。兵符藏于卧内,信陵亦安得窃之?信陵不忌魏王,而径请之如姬,其素窥魏王之疏也;如姬不忌魏王,而敢于窃符,其素恃魏王之宠也。木朽而蛀生之矣。古者人君持权于上,而内外莫敢不肃。则信陵安得树私交于赵?赵安得私请救于信陵?如姬安得衔信陵之恩?信陵安得卖恩于如姬?履霜之渐,岂一朝一夕也哉!由此言之,不特众人不知有王,王亦自为赘旒也。
故信陵君可以为人臣植党之戒,魏王可以为人君失权之戒。《春秋》书葬原仲、翚帅师。嗟夫!圣人之为虑深矣!